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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岡仁波齊

　中國·西藏·阿里·普蘭發(fā)布:1044173　最后更新:2007/12/27　人氣:統(tǒng)計中...

第三天起床時，發(fā)現(xiàn)天氣非常好。晴空萬里，藍藍的天上裝點著絲絲縷縷的白云。天氣好到似乎不做點什么，就辜負了老天的這番美意，良心不安。要知道，我們來到這里的第一第二天，都是陰天，還不其然的下著雪。看著五月花急匆匆的忙進忙出收拾東西，她說她今天要跟旁邊住的日本小伙子May一起去轉山，馬上就要出發(fā)了。
我沒打算去。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不要求自己非轉不可。因為轉山一圈，全程56公里，平均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海拔最高處是5630米，藏族人一天走17到19個小時可以轉完，而按我們普通人的體力和速度，快則兩天，慢則兩天半至三天才能轉完。而且，轉山全程，路上只有兩個住宿點，分別是兩座寺廟，第一天必須走到第一個寺廟投宿，否則夜里零下幾十度，還隨時可能下雪，人在野外非凍死不可。第二天如果腳快，就可以回到塔欽；不然，就必須在第二座寺廟里過夜，第三天再走完。轉山的路只有一條，是凹凸不平的山路；山里不通任何交通工具，一旦進去了，就只能靠自己的雙腿走出來。山里已經(jīng)下雪了，天氣越來越冷，無論是背包客、藏民還是信徒，都少了很多；路上很多藏民開的帳篷式的茶館也都歇業(yè)了。

之前在珠峰，大本營到絨布寺8公里的徒步已經(jīng)讓我走得要死，這56公里，我想都不去想——肯定沒戲啦！況且恰好又碰上女孩子的生理不適期，那就更不用考慮了。潛意識里，我是覺得我自己沒有這個能力，能夠在這樣的狀況下，徒步走完56公里的轉山路。
可是這天的天氣實在太好了。它不斷地誘惑著我，讓我蠢蠢欲動。我這兩天吃好睡好，休整得很不錯，感覺體力充沛、精神飽滿。不去真的太可惜啦！在塔欽，只能跑到樓頂上，或者空曠的地方，才能看到神山金字塔形狀的那一個小小白白的山尖尖；就是這樣的景象也必須在今天這樣的好天氣才能看到，前兩天是無論如何看不到的。來的時候在公路邊可以看到一個金字塔形狀的雪白的小小的輪廓，但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早上九點，我還躺在被窩里，看五月花跑來跑去忙活著。我一個人在這里閑閑，天日長長，這兩天如何打發(fā)？不轉山，在這里就無事可做。那未免也太無聊、太浪費時間了；何況我現(xiàn)在體力、精神狀況都不錯……我暗暗盤算著。終于，九點半的時候，我一躍而起——我也要去轉山啦！
決定就是在這么一瞬間改變的，所以往往有很多歷史，就是在這樣的一瞬間改寫；而對于自己、對于其他的人，也往往在這樣的一瞬間，開始了更深刻的了解的歷程。
老實說，這一趟旅行，從陜西到甘肅到新疆到青海到西藏，到現(xiàn)在的阿里，事前我是做了一些相應的準備，景點和路線也都有了解，但是我并不敢肯定自己能走多久、能走多遠，沒有很大的期望，也沒有什么是覺得非達到不可的目標。這是一次認識世界、尋找自己的旅程；也是一次探險、一次鍛煉。我想的很簡單，能去就去，去不了也不勉強，只要隨心隨興，平安健康就好。沒想到如此一來，反而做成了許多我以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這么一時興起，我就加入到轉山的旅程中了。很簡單的想法，天氣那么好，我的身體狀況又好，想去就去了！沒有瞻前顧后，左思右想。這種想做就做的感覺，太棒了！我整個人都很振奮起來。五月花看到又多了一個伴，也很高興。她告訴我，May十點半出發(fā)，催我快點。我趕緊收拾東西，打包，退房，寄存行李等等。因為不請背夫，所帶的東西都要自己背，所以我將行李壓縮到最少的限度，匆忙之間還把護膚品都撤掉了——這是一個大大的失誤。我的帽子是沒有帽沿的，這兩天19個小時，我的臉就這樣赤裸裸的暴露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強度的紫外線之下，嚴重曬傷；嘴唇開裂出血。
早已準備好的五月花為了追趕May，怕我拖后腿，開始不耐煩起來。終于啟程了。轉山一般是按照順時針的方向走。神山腳下唯一的塔欽鎮(zhèn)，既是起點也是終點。因為藏傳佛教的規(guī)矩，凡轉山轉寺，都是按順時針方向；而西藏又幾乎全民信藏傳佛教，所以象我們這樣的外來者，也就都入鄉(xiāng)隨俗。只有苯教教徒，是逆時針轉的。
May走路飛快，五月花半步不拉的緊緊跟隨。我雖然體力精力有所恢復，但生理上的不適及由此引發(fā)的疲倦、虛弱還是有的，再加上頭頂上無遮無攔的、越來越熱的太陽，和這里5000米高的海拔，我根本不可能跟得上他們的速度。只要速度一超過我的體能范圍，馬上就會燥熱、眩暈，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于是轉山一開始，我就不得不落在他們的后面了。很快他們倆漸漸變小，變成兩個小點，移動在起伏不平的山坡間，在又一次轉彎之后，就不見了。我一人獨行在這蒼茫的大山之間。
一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褐黃色的石頭，一些枯黃了的矮小的灌木，沒有一點綠色。一片黃褐色的大地，一直延伸到天邊，無遮無攔，無拘無束；大地的盡頭，與天相接的地方，有一群白皚皚的雪山。因為距離遠，它們看起來都比較小，仿佛立在那里是作為天與地的分界線，其中就有著名的那木納尼峰。寬闊的天空，是純粹的藍，沒有參進一絲雜質；頭頂上的那一片，顏色深一些；越靠近大地，顏色就越淺，顏色最淺的地方近乎發(fā)白。在更高的山坡上，還能看到在大地和雪山之間有一道細線一樣的深藍色，當時不知道是什么，疑心它是一片水；后來去到那邊，才發(fā)現(xiàn)它就是著名的鬼湖拉昂錯。
時近正午，陽光越來越灼熱。我行走的速度似乎也越來越慢了。頭暈目眩，體力不支，氣喘吁吁。走一小段，就要停一下，休息。爬上一個埡口，就開始看到神山的山尖尖，潔白醒目的金字塔造型，在深邃的藍天和周圍褐黃色山體的襯托下，奕奕生輝。May和五月花已經(jīng)在這里歇了一會兒，馬上就要出發(fā)了。May已經(jīng)轉了好幾次了，他說，他一共要轉13次。俺媽媽在日本得了癌癥，他要祈求她健康。據(jù)說轉山許愿特別靈。他說的時候，神情和語氣都淡淡的。這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海面，曾經(jīng)翻滾咆哮著怎樣的驚濤駭浪；而在人們目力所不及的海底，又怎樣的洶涌澎湃呢？
每個轉山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或者期待。目的明確者，如May，如五月花。五月花要給她的美國老公求健康，因為他得了一種不好治的病。很多藏民轉山，一年也會來那么十次幾次，或者幾十次；除了信仰之外，我想轉山對于他們也是一種不錯的活動形式。對于藏傳佛教徒和苯教徒，則是一種不折不扣的信仰了。對于一般的游客如我，則純粹是一種旅行的體驗；還有，如果可以，就順便洗洗自己此生的罪孽——據(jù)說轉一圈神山，可以洗掉此生的罪孽；轉十三圈神山，可以來世免受下地獄之苦等等。我欲望不高，也無所求，所以能轉完一圈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了。
其實轉山之前很多人都問我想求什么。因為據(jù)說很靈的，而且轉山很苦，如果沒有明確的實際的目的，好多人是不愿意去轉的。我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我真的一無所求，一如我第一次到塔爾寺，很偶然的在拜見一位活佛的時候，什么都沒有求一樣。只是當時我的淚馬上就毫無緣由的流下來了，而且源源不斷，怎么止都止不住。我想我當時的心情，就是哀民生之多艱啊！我自己是經(jīng)歷多少的苦痛折磨，風風雨雨，驚濤駭浪，才走到這一天，才來到了活佛的面前。而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智慧的活佛，微笑著問我：你想求什么？那一剎那，仿佛一切都苦盡甘來，我所有的傷痛、所有的艱辛、所有的磨難，仿佛都有一個神靈，在天上看著，在關注著。我并不是一個時時事事都沒有受到關心和關注的孤苦伶仃的人。
終于上天指派了一位活佛，在我的面前，問我，你想求什么？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的心，真的是一無所求；而且，它還得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明凈，清朗，透徹。
走出活佛的家門以后，我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我再一次想，是啊，我要求什么呢？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如果實在要求，我的心底只升起一個愿望——如果可以，我祈求佛祖，讓我心明眼亮，在有生之年，智慧和成熟隨著歲月和歷練的增長而逐漸增加。
在這關鍵的時刻，我的欲求竟然與金錢地位功名利祿青春美貌都毫無關系！而在人間的日子，我是常常困苦于它們的啊！此后在青海、西藏參觀佛寺無數(shù)，也都是發(fā)自內心的沒有世俗的欲求，心中的這一信念卻越來越清晰明朗。
我拿出巧克力與他們分享。五月花對不能等我表示關切和遺憾。沒有關系，這樣也好，我不用累死累活的去追趕他們的速度，何況就是累死累活也跟不上；他們也不必受我的拖累。只是事后，五月花還大肆地在我面前談她的團隊精神，也太令人作嘔了。這是后話。
第一天的行程是最痛苦的。這有點象久不跑步、突然間跑起來，剛開始的一段時的感覺。腿的肌肉酸痛，腳象灌了越來越多的鉛，越來越重的要挪不開；全身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仿佛都不合作，都強烈的要掙脫掉這象苦役一樣的勞動，全不聽大腦和意志的指揮。到最后，它們都失去了反抗，失去了知覺，變成機器一樣沉默和麻木，機械地向前走著。
身體受到巨大的折磨和挑戰(zhàn)的時候，心靈卻是平穩(wěn)安靜的。有一種身體被扔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靈魂卻從此獲得自由飛翔的快樂。
把自己放進火里去燒的鳳凰，重生的體驗，應該就是這樣的吧。靈魂清澈明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這種感覺，與在深圳爬梧桐山，經(jīng)過了兩三個小時的徒步翻山越嶺，爬在更高的好漢坡的時候，覺得自己的靈魂特別特別干凈的感覺，有異曲同工之處。
陽光很好，這一路都很清晰地看得到神山，而且能見的體積越來越多。隨著腳步的移動，慢慢地能看到神山不同側面的風姿。
岡仁波齊峰同時被印度教、藏傳佛教、苯教等宗教認為是世界的中心。它金字塔狀的、終年積雪的頂峰，由山頂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與橫行的巖層構成的特殊山形，跟佛教里有特殊意義的萬字符號非常相似，因此它有著神圣不可侵犯、至高無上的宗教地位。它孕育了周圍250多條冰川，四條以動物名字命名的河流——象泉河、獅泉河（下游是印度河）、馬泉河、孔雀河（下游是恒河），以及雅魯藏布江，于是岡仁波齊峰便有了萬水之源、萬山之祖的特殊地位。與它相鄰的瑪旁雍錯被認為是圣湖，與神山遙相輝映。
路上看到了很多景物。兩條跟著我走了一段的黑色的藏狗；兩只野生的烏黑的象雕一樣的動物；一群趕著馱滿貨物的牦牛的藏族人；還有一個跟我反方向轉山的苯教徒。
印象最深的是與苯教徒的相遇。這一路上極少碰到人，碰到了也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擦身而過。所以那么大的山，那么大的天和地，感覺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走。身體極度疲憊，顧得上自己就很不錯了，哪還有力氣去注意別人？所以苯教徒幾乎是迎面走到我跟前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了他。
苯教徒的衣衫也是紅黃兩色，紅色為主，跟藏傳佛教教徒的衣衫似乎都差不多，斜挎在一個肩膀上和另一側的腋下，一條臂膀是露出來的。他戴著帽子，帽沿低低的拉下來，把整個額頭都擋住了。一張滄桑的爬滿皺紋的黑黑的臉，充滿著發(fā)自內心的和善；尤其是一雙眼睛，飽含著生命的喜悅和善良的笑意。那種眼神，如這高原陽光般干凈、純粹、透徹，有著令我永生難忘的深深的感動！
此時此刻，我覺得轉山受的所有辛苦，都值了！“哦呀呀……扎西德勒！”和善的苯教徒把右手臂放在左前胸，微微的彎下腰，先跟我打了招呼。“哦呀呀”是藏民們見到熟悉的人或客人時，用來表示驚喜和關注的一個很通用的語氣助詞，也是說話的開場白。“扎西德勒！”我還以同樣的禮儀和問候。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用他的臉貼一下我的左臉再貼一下右臉，很快又走了。苯教徒走的速度非常快，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他離去的時候，我猛然發(fā)現(xiàn)，他的腳上竟然沒有鞋子！他居然光著腳！
高原地區(qū)海拔高，氧氣少，寒冷，偏僻，荒涼。所有的生物，活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夠在這樣蒼茫的荒原上碰到一個人，實在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哪怕是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苯教是西藏的本土宗教，隨著歷史的推移，它的地位逐步被藏傳佛教替代，最終沒落而退居偏遠的地區(qū)。所以這一路上，我都沒有看到苯教的寺廟。而在轉山的第一天和第二天所碰到的兩個同樣和善親切的苯教徒，讓我對沒有什么印象的苯教有了親切的感覺。
我常在想，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們的心中有佛，或者有神，那么他們，會不會感到寂寞？會不會感到心的空洞？會不會感到人生的虛無和無意義？在漫漫長長的人生里，那種生生不息的信念又是什么？
第一天走了七個小時。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到達了可以投宿的第一座寺廟。遠遠看到一片高高的褐黃色的山體，在靠近山腳處有一個火柴盒般大小的紅色物體；越走越近，慢慢的看出是一座藏式的小寺廟，左邊一字排開十幾尊白色的佛塔，佛塔后面是傘狀的扎著的飄揚的經(jīng)幡。
這時看神山，能最完整的看到它的金字塔形的一個面。左右兩座披著薄薄雪衣的褐色山體，仿佛兩邊的護衛(wèi)；中間那座就是舉世聞名的神山岡仁波齊！從這個角度看到的岡仁波齊，許多橫向的巖層上分布著一些縱向的、不規(guī)則的冰槽，山體有很多積雪，也能看到中間部位裸露的、灰黑色的巖石。到達寺廟之前還要經(jīng)過一個枯水的河床，細細淺淺的流水上，結著透明的冰，上面有白色的雪，象一團一團潔白的云朵的一樣；冰下是潺潺的流水，冰面是美麗的冰凌花。
當我走到佛塔的時候，碰到了May。他對我說我的朋友（五月花）在寺里。我謝過他，卻從那一刻開始，覺得那個人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朋友。
終于到寺廟了！今天的苦役算是結束了！我舒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邁上寺廟高高的樓梯。從早上十點多出發(fā)，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足足走了七個小時了！五月花看到我，說，他們兩個小時前就到達這里了。她還以為我來不了呢，以為我走不動、半路就原路返回了。我笑笑。她又說，May走得太快，她常常跟不上又不好意思老讓別人停下來等，所以一路疾走，累得夠嗆。她說她準備換人了，打聽到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老外，他們請了背夫兼向導，她打算跟他們一起走。我什么話也沒說。經(jīng)過今天的辛苦旅程，我已經(jīng)決定要靠自己一個人走出去、也開始相信我有能力靠自己的雙腿走下去了。
我在寺里參觀。原本以為我再也難以挪動的腳步，卻仍然可以在這高高的寺廟里走上走下、來回穿梭。我談好價錢，40元一晚，帶一頓晚餐，他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找床鋪放行李的時候，只剩下最緊靠大窗邊的那個床位——那是一個象大通鋪一樣放了很多床被褥的房間，簡陋而且看起來比較臟，但是在這樣的地方，有住的就不錯了。后來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只剩下最靠近窗的床位了，因為那個地方，夜里最冷。玻璃只有薄薄的一層，早上起來的時候都結著寒冰；夜里把所有的衣褲襪子都穿上，還是冷得睡不著。快天亮的時候才合了一會兒眼。
不過，大窗子的景觀很不錯，正對著神山。最妙的是，窗外的光線很明亮，屋內的光線比較暗，窗框花紋的黑色線條把窗外連成一體的神山隔成一個個規(guī)則的形狀，也別有一番風味。
廚房在樓頂上。中間是常見的爐子，連著長長的散熱管；左側是燒柴火的大鍋灶；右側是餐桌及沙發(fā)床。屋內光線昏暗。見我進來，一個中年的藏族女人招呼我喝酥油茶。幾個年輕的日本男人圍在火熱的灶邊烤腳、烤鞋，一邊用日語聊天。我喝了一點酥油茶，到外面看了一會兒晚霞。太陽已經(jīng)落到山下去了，粉紅色的晚霞染紅了靠近山的天空。天色慢慢暗下來，寒風也刮得更猛烈了。我們都進了廚房，爐子已經(jīng)生起來了，暖暖的熱氣，和多多的人氣，讓人覺得不那么冷了。
這時人很多了。簡陋的沙發(fā)床是圍著長桌子，緊靠著三面的墻壁而放，都坐滿了人。靠門口一排坐著的是轉山的藏族人，青壯年男女為主，臉孔黑黑的，卻都有一口潔白的牙齒；男人和女人都穿著藏袍。男人的長發(fā)一般是由一條顏色鮮艷的紅布條纏起來，結了辮子盤一圈在頭上，在左耳上方垂下一綹短短的紅帶；女人的頭發(fā)，前面的部分被編成一排細細的長辮子，垂下來，在腦后松松地扎成一束。他們的脖子上、耳垂上，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綠松石鑲嵌的飾品。僅靠著藏族人的是幾個年輕的日本男人。然后是兩個騎自行車的法國男女，好像還有澳洲人，德國人等。五月花坐在中間。我看到兩個法國人那里還有一點點空位，就走過去。他們友好地挪了一下背包，給我讓出了一點位置。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兩人騎自行車去了很多國家，然后到了中國，從新疆過來的。天哪！又是兩個騎自行車環(huán)游地球的瘋狂的家伙！
坐在前面右邊的一個年輕的日本小伙，就著暗暗的汽油燈光，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么。后來他說他在寫日記，寫他的見聞感想。他是第一次來轉神山，白天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神山，他的淚就流下來了。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么。他說他的心里充滿了感動，那種靈魂的觸動啊！另一個日本人，已經(jīng)轉了11次了，他預備要轉夠13次。問他為什么？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他覺得需要這么做，就去做了。有的人已經(jīng)轉了六七次，還要繼續(xù)轉下去。
大家國籍、種族、膚色、性別、年齡、目的都不一樣，在這轉山的路途中，在這長長的生命的某一瞬間，相遇相逢，一起吃一頓飯，分享同一個爐子的溫暖，然后各奔前程，不再重逢。以這種自助的方式到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因長途跋涉而蓬頭垢面，衣衫骯臟，風塵仆仆。
晚餐是一大鍋現(xiàn)做的面片，里面有一點小小的牛肉粒，但是撈了好久都很難找到一丁點。由于長途跋涉的艱苦和疲憊，加上特別寒冷的高原氣候，我覺得分外的餓。能吃到一點熱氣騰騰的東西，不管味道如何，都是好的。無論碗大碗小，每個人只分到小分量的半勺。我的碗小，這半勺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半個碗的體積。旁邊的法國男女省錢，只討來一些開水泡方便面。我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不一會兒，碗底就朝天了。
這時，中間一個臉黑黑的、理著平頭的壯實的藏族男人——他應該是這里當家的吧，舉起手里的大鍋向大家說，要不要加一點？于是我就說我要加一點。除了那群藏族人以外，其他的人還在吃著。藏族人是最先被分到食物的一群。當家的看了我一眼，甩來一句：“沒有！”然后頭也不回，提著鍋徑直走到那群坐著的藏族人面前，開始第二次給他們分食物，并且很客氣的在跟他們說話。
我好生氣哦！第一次嘗到了種族歧視的滋味。小小的牛肉片，不知是不是無意間，被很多地從鍋底撈出來，分到那群藏族人的碗里。我聽說，我們付的錢，比他們藏族人付的錢要多得多，那是因為我們不是藏族人；同樣因為我們不是藏族人，在被分配食物的時候，也享受著這樣不公平的待遇。可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五月花一直阿旺阿旺地熟絡地叫著分食物的男人，和他搭訕，所以即使她碗里的還沒吃完、她也沒要求加食物，阿旺還是一勺一勺地把滿滿的面片舀到她的碗里，盡管她一再的推辭說吃不完。舀到我們碗里的，幾乎有一半是湯水。
這時我的碗里還是空的。我冷冷地看阿旺繼續(xù)給他們分食物。五月花見狀，趕緊要把她碗里的面片分給我。我不要。心里怎么都覺得這是嗟來之食，別扭得很。可能最大的怒火，還是今天她拋棄我、徑自跟日本人走了的行為——從獅泉河結伴而行開始，一直到這里，我們是一起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和風雨，也是互相幫助互相照顧的。日本人她跟不上了，轉而找其他的她能跟得上的人；今天的我，對她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還是個拖累，所以她就很明智的迅速撇開。關鍵時刻，人的自私的一面就顯露出來了。
是的，大家都是路上認識的人，誰對誰都沒有必然要負什么責任和義務。但是她的這個行為，傷了我的心，一如當初離開札達的時候，她說老外們對吉米不挽留的冷漠態(tài)度傷了她的心一樣。而現(xiàn)在，她對我不僅僅是冷漠，而是完全的不動聲色的拋棄！從今天開始，我就決定，剩下的路，我不想再和她一起走了。好在我從小養(yǎng)成的獨立的習慣，使這件事情對我的轉山旅程沒有多大的影響，只是讓我更深一層地了解了她，了解了人性的另一面。
山里的夜黝黑、寂靜，空氣寒冷而凜冽，有一股遠離人間的清新氣息。天上的星星很多很多，又大又亮。
轉山的第二天
受了一夜的凍以后，早晨九點起床，發(fā)現(xiàn)旁邊有些床位已經(jīng)空了，其他人也整裝待發(fā)。我趕緊起來。因為沒帶任何防曬和護膚品，所以我特意沒有洗臉，好讓昨天殘留的防曬霜能阻擋一下這海拔5000多米的紫外線。
九點半出發(fā)。穿過寺廟門前的那條裸露的河床，就開始了爬山。山路上積了一層大約三四公分厚的雪，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鞋子馬上隨雪陷進去一個坑。人多走的地方，雪被踩成了冰，很滑，隨時都有跌倒的危險。我小心翼翼地、沿著前人的腳印，鞋子踩在冰和雪交界的地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上爬。幸虧我聰明，出發(fā)前和五月花一起準備了一些塑料袋，一層一層地把登山鞋高高地綁起來，綁到腳腕以上的地方。這樣沾在鞋上的雪，不至于大面積地停留在在鞋的表面而迅速融化，變成水滲進去。但這樣做，腳會因為被密封而無法透氣，很悶。不過比起雪水滲進腳里的冰冷，還是好多了。山路陡峭，山坡陡直，加上有積雪，有冰，所以大家?guī)缀醵际鞘帜_并用在“爬” 。我在珠峰的時候把厚厚的手套換給了馬車夫，覺得他長時間呆在那里會冷，而我馬上就下山了；沒想到會來這里，因為換回來的手套太薄，在塔欽買到的一副最厚的毛線手套，還不停地滲進雪水。只能將就著用了。
奇怪，今天走起路來，就算是爬這么陡峭的雪山，我居然都感到腳步比昨天輕快得多，全身的各個零件也很聽指揮。我覺得神清氣爽，與昨日的疲憊倦怠要死要活大相徑庭。我感覺到全身的經(jīng)脈仿佛都被打通了似的，血氣通暢、行動自如。啊！挑戰(zhàn)極限！超越自己！我終于挑戰(zhàn)了自己的極限，超越了原來的自己！然后，奇跡就出現(xiàn)了！我經(jīng)歷了最難熬痛苦的時刻，出了一身大汗，身體和精神開始進入暢通無阻的境界，變得輕松、舒暢了！這一切，莫不是拜昨天長達七個小時的魔鬼訓練所賜？哈哈！
第二天的轉山路，似乎從離開寺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爬山。留宿的人們差不多先后都在這時出發(fā)，所以見到不少都在爬山的點點身影。大概有十個的樣子吧，比我昨天徒步的七個小時里所見的人加起來都多得多。我不時地越過一些走不動而停下來喘氣的人，也時常被一些后來者快步超越。山坡有時緩些，有時又陡些，總之都是迎著向上的山勢，沒有第二條路。只要沿著那唯一的一條路走，怎么可能迷路呢？可能的危險，倒是來自野外這樣比較惡劣的環(huán)境，以及自己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
早上的山野的雪景，是很美的，有一種曠野的寂靜和空靈。雪是潔白的，厚厚的鋪在地上，就象沙灘一樣；細細的雪沙，一顆一顆晶瑩剔透，折射著太陽七彩的光芒；平坦的雪地上，又有輕微地被風刮過的一波一波的痕跡，在初升的太陽的光線下，“有著光與影和諧的旋律，如梵阿玲上奏著的名曲”。還有一些細細淺淺若隱若現(xiàn)的動物的腳印，到了大石頭的那邊又沒了影蹤。
一路上還可以看到岡仁波齊雄美的英姿，這會兒又轉到了它的另一邊。經(jīng)過一個埡口，那里照例有長長的隨風飄動的經(jīng)幡，還有一地被遺棄的衣服！新的舊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薄的厚的，臟的干凈的，應有盡有，遍野都是。我想起書上說的，這里大概就是那個扔衣服最集中的地方。據(jù)說，轉山的人路過這里，扔下自己的衣服，代表就扔掉了自己身上的骯臟、罪孽、苦難等等，從而獲得新生。
我想起以前大學里同宿舍的一個姐妹說的一句話：“如果人做過的事情，覺得沒做好、不滿意，可以象寫黑板一樣全部抹掉，重新開始就好了。”還有一些電影里，有人會間歇性失憶，把自己幾個月前做過的事情、把自己的身份地位統(tǒng)統(tǒng)都忘光了，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切又重新開始。又想起伊能靜書上說的，表演是喚醒，書寫是遺忘。
又碰到May。他駐著一支登山杖，快快地從后面上來，跟我打了個招呼，然后拿出他的相機開始拍照。我的相機，因為昨天肆無忌憚的給另一個日本人看照片，不知不覺把電都用光了。May友好地說，我?guī)湍闩囊粡堈掌裟畎桑驗檗D過了前面的那個彎，就再看不到神山了。我欣然答應，便跑到神山前，做了一個盡情地張開雙臂擁抱天空的姿勢。我們互相為對方拍了照。他說，轉山就一條路，沿著它一直走下去就行了，不難的。跟我總結的經(jīng)驗很一致。我更有信心了。
開始看不到神山的那段路，特別陡峭，應該就是書上介紹的海拔最高的地方——5630米的埡口了。我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多次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停頓休息，才到達了山頂。從山頂上望下去，隱隱看到一條由于人多行走而形成的路——夾著冰雪的、怪石嶙峋的下山的羊腸小道。有些地方根本就沒有路，只是摸著大方向走。這樣的路，老實說，比較適合山羊走。
一路下來，到了山的另一面，冰雪比較厚。下坡到一半的時候，看到下面有個小小的有點象豬腰子形狀的湖，湖面已經(jīng)結了白白的冰，周圍的山石都是白茫茫的，偶爾露出一些黑褐色的棱角。好一幅靜默冷色的山水畫呀！我一邊往下走一邊幻想著，在炎炎的夏日里，這小小的靜若處子的湖，會有著怎樣的波光瀲滟呢！
走完了尖利石塊林立的下坡路，又轉了個彎，到一片寬闊的河谷。河床是一片長了很多干枯的黃草的泥塘，有些地方結了冰，有些地方有積水和流水，有些地方是干硬的泥塊。河谷里地勢低洼，仿佛所有的風都猛烈地往里灌。河谷走完，轉過去一條上山的路，就一直沿著河岸走。再往前就看到了寬闊的河面，翡翠綠的河水，因為枯水期而變得高高的河岸。走一段，發(fā)現(xiàn)河岸兩邊的巖層，是彩色的！很神奇的很多種顏色，一層一層的筆直的線條狀，絳紫，淺紫，粉紅，艷黃，土黃，黑褐，墨綠，淺黛，深藍，等等。有些地方，可能因為地質原因，巖石由中間隆起，那些不同顏色的彩色線條就跟著先往上走、接著往下的“倒V”形的排列，顏色和層次一絲不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令人驚嘆。
已經(jīng)下午七點多了，夕陽正徐徐西下。陽光還是很燦爛炫目，但已經(jīng)不那么灼熱了，少了許多鋒芒。這時我看到前面山坡上一排堅固的黑黑的石頭砌成的房子，這應該就是第二座寺廟了。寺廟建在高處，寺廟之下還有一排平房，豎著一個 “吃飯、住宿”、“小賣部”的簡易牌子，但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一片荒涼。旅游旺季已過，老板人都走了。我看看天色，很好，太陽離完全下山還有一段距離；我估量一下自己的體力和精神狀態(tài)，也不錯，后勁十足，估計再走兩個小時也不成問題。這時碰到的昨天住同一個寺廟的中年的日本男人，他說，從這里再走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塔欽了。我想就算我走得慢，兩個小時總夠了吧？昨晚因為極度寒冷而徹夜不眠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于是我?guī)缀鹾敛华q豫的決定：一口氣走回塔欽！
經(jīng)過由一根粗壯的木搭成的橋之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腳下的青綠色的石頭非常漂亮，就撿起來看看。結果一發(fā)不可收拾，不斷地看到更多更漂亮的石頭，于是我就想把每種顏色的石頭都選一顆有代表性的撿回來。另外我還想給青海同仁的丹曲喇嘛帶一塊神山的石頭、一瓶圣湖的湖水作為禮物，而且我覺得再往前走，就看不到這么好的石頭了。于是越撿越多。最后，我就被背包里的石頭拖死啦。十幾顆大大小小不同顏色和構造的石頭，大的比我的拳頭還大，小的也有半個拳頭大小！這回我才是累得快要死了，肩上的石頭是象被施了魔法一樣，越背越重！
當我又一次轉彎、走下緩坡的時候，哇噻，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光線暗下去，原本湛藍的天變成幽藍，越靠近大地，幽藍越淺；潔白的云已經(jīng)被染成了緋紅，象羞答答的新娘；云下面的雪山也折射著粉紅色的光芒，連接著昏黃的大地。這偏遠的雪域高原，原來有著這么驚艷的美、這么蠱惑人心的魅力啊！
八點半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我遠遠地看到有燈光，以為塔欽就要到了。結果走了很久才到燈光跟前，房子只有極少的幾座，再一打聽，這不是塔欽，塔欽還要往前再走一段！我暈倒！但別無選擇，只好繼續(xù)拖著機械的雙腿，往前一步一步挪。都是這些該死的石頭！不過即使到這個時候，我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它們。又看到成群結隊的藏狗了，它們在我周圍的大地上奔跑追逐打鬧。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可是我還沒有到塔欽。我只是知道我快到了快到了，可是為什么還沒到呢？黑暗里那一雙雙好像閃著鬼火似的眼睛，還有狼一樣的仰天長嘯，“嗷——哦——”這樣的拖著長長尾音的叫聲此起彼伏。我汗毛都豎了起來：“狼！”我嚇得不輕，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外，只有我一個人在行走。電筒因為快沒電了，光線極度昏暗，打了等于沒打。求生的本能讓我的每一個細胞都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走出了我最快的速度——我可不想在已經(jīng)勝利完成了偉大的轉山旅程之時，功虧一簣，成了野狼的晚餐！
到了到了，已經(jīng)聽到突突突的發(fā)電機聲了！已經(jīng)看到帳篷了！已經(jīng)聽到流水聲了！橋就要到了！橋到了就意味著到了鎮(zhèn)上啦！有人的地方狼就不敢過來！我就這么一直不停的給自己打氣，仿佛拿著一個大大的甜甜的紅蘿卜不斷刺激著那頭前行的驢。當我的雙腳終于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鎮(zhèn)子的街道上，我才松了一口氣。這時人才感覺到刻骨的疲倦，腿都軟了，在打抖。
時針已經(jīng)踏過了九點。就是說，離早晨九點多出門，已經(jīng)過了足足12個小時了。12個小時！我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翻山越嶺徒步持續(xù)了足足12個小時！再加上昨天徒步的7個小時，這兩天我連續(xù)走了整整19個小時！而且這19個小時里，第一次轉山的我，在沒有同伴沒有背夫沒有向導、生理上又不適的情況下，勝利完成了任務。哇！我太偉大了！這真是壯舉！我為自己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
這個世界上的事，看起來很難。站在旁邊觀看的時候，往往覺得無從下手；但真正行動起來去做，很多疑難就會迎刃而解。就算在行動的過程中遇到了困難，也會很自然的集中精力去想辦法解決它。就象那只過河的小馬，當它真正用自己的雙腳去淌過河水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也可以過河，而且河水并不如老鼠說的那么深、那么可怕；也不如老牛說的那么淺、那么容易渡過。如果它繼續(xù)站在河邊看，繼續(xù)聽兔子說、聽狐貍說、聽狗說，那么它還是過不了河，而且也不會知道，這河對于它來說，到底有多深、到底有多難。
我想起大學時有一次梅雨天氣，我打算收衣服。衣服掛得很高，我拿著撐衣桿站在衣服下面看，在想，到底哪一件衣服才是干的呢？恰好師姐也過來收衣服。她看著我在那里發(fā)呆，就笑著說，你不把衣服撐下來摸一下，光站在那里想，怎么能知道它到底干了沒有呢？說得我也笑了。是啊，這么簡單的道理！
不做，怎么能知道自已就一定做不了？！不走，怎么能知道自己就一定走不了？！
快到橋頭的時候看到昨天的那幫日本男人從鎮(zhèn)子里走出來，一見面大家就咿咿哇哇的打招呼。他們在找館子吃飯。他們之前吃的那家館子，已經(jīng)停業(yè)；一路找來居然好多館子也都停業(yè)了，所以他們還得繼續(xù)找。他們邀請我一起去，我欣然同往。在這樣偏遠荒涼寒冷高海拔的地方，什么都比不上一頓飽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更能暖身暖胃，長精神長力氣。何況經(jīng)過這兩天艱苦卓絕、饑寒交迫的轉山之后，我的胃更強烈地需要好飯好菜的補充了。
我跟著他們走。終于找到了一家沒有停業(yè)的館子，坐下。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重重的石頭背包卸下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動也不想動了。中年男人和另外的兩個小伙，開始張羅著點菜，要茶水，杯子，等等。他們全是來自日本各個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間用日語聊了起來。我偶爾和其中的一些人用英文交談，灌了很多茶水。
館子很小，廚房和客廳就是一整間，我們坐著一邊喝茶聊天一邊看老板忙乎炒菜。點菜很直接，蔬菜瓜類就都在架子和案板上，根本不需要菜單；日本人也不需要知道它們的中國名字，只要指著這棵白菜那個土豆說要這個要那個就行；肉類最多也就兩三種，雞豬牛，老板報上，日本人選擇就是。所以也就一會兒功夫，菜都點好了。店里也沒有其他的顧客。這一次，我不再搶在前面當前鋒。經(jīng)過了札達的多次和老外們下館子，點菜結帳砍價結算收錢的經(jīng)歷，我不想再操這個心，倒想看看別人是如何操心的，好學學東西；二來此刻的我實在累死了，再沒有精力去忙活這些事情。
菜不夠，老板跑去商店買；又從旁邊屋子里叫了一個小伙過來幫忙。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以后，第一道菜終于上來了。飯也上來了。于是每個人都摩拳擦掌，準備大快朵頤。但見他們每個人都端正了碗筷，雙手在胸前合十，臉垂下來，緊閉雙目，開始念起經(jīng)來。一群日本人一起念經(jīng)，好像合唱里的那種和聲。我疑心他們是不是在念：上帝賜我吃，上帝賜我吃。諸如此類的話。完畢，有人嘀咕了一下，我猜意思是可以吃飯了，于是大家才一同起動筷碗。日本人的那種每一個人都在一起擰成一股繩的勁兒，那種深入骨髓的團結精神和高度自覺，給我很大的觸動。
我們終于把飯菜都吃得光光的，吃飽喝足準備結帳走人。還是那個中年男人跟老板結算。算下來一共330塊人民幣。日本人要砍價，但中文單詞嚴重不夠用；中國老板又只懂漢語，確切的說是四川話，但又不知如何溝通。兩人都使不上勁。在座的日本人看來也沒有一個懂漢語的。我在一旁看著想笑，嘿嘿，這回輪到我出馬啦！砍價可是我的強項。不一會兒，老板就同意砍掉零頭30塊，只付300塊就行了。日本人一聽，高興壞了。連忙謝我。然后在回旅館的路上，中年男人、還有其他一起吃飯的人，都紛紛跑過來謝我，有的還反復說了好幾次。
我心中感慨，日本人還是一個很有禮貌的民族啊！不過因為節(jié)省了30塊錢，而且我自己也有份吃的，他們都這么一再的感謝我。那里面，充滿了對我所做的付出和貢獻的尊重，肯定和感激。相對于我在札達時為那些老外們跑前跑后多次，只在最后大家不歡而散的時候，也僅僅只有德國人克里斯對我和五月花很籠統(tǒng)的說了一句感謝。多么大的反差呀！
這個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說來我真佩服這些老外們。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度，半個中文不懂，卻敢一個人來中國常年累月的自助旅行；路上有不少地方因為他們是外國人要多收他們的錢，或者有其他的不公平的待遇，但基本來說他們的自助旅行還是比較如魚得水的。試想如果我一個人在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xiāng)自助旅行，那不知是多大的挑戰(zhàn)呢！
今晚就什么都不管啦，先狠狠地睡他一覺再說！
回到原來的旅館，我取了行李，提了開水，就進了房間。那是格局一樣的另的一個房間。用開水泡一下腳，哎呀，全身的疲勞都松弛了下來。此時已經(jīng)是凌晨十二點多了。很快我就鉆進被窩里，進入了沉沉實實的夢鄉(xiāng)。被子好暖呀！全身都暖暖的。
『轉自：酷訊旅游網(wǎng)　原創(chuàng)： ⊿若有差錯，請來函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