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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背上馱的啥？在三塘湖盆地追尋駱駝客的足跡

　中國·新疆·哈密· 發(fā)布:105478　最后更新:2008/11/29　人氣:統(tǒng)計中...

一

　　過去，漢人對亞洲的北部與西部知之甚少，從張騫“鑿空”西域之后，人們才對長城以北以西的廣大地區(qū)有了一些了解。但其實在張騫之前，就有大量的民間交流。巴里坤南灣古墓葬遺物經(jīng)碳14測定是3600多年前塞種人的遺跡，在其墓葬主人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絲綢殘片，這說明那個時候中原的物產(chǎn)就傳到了現(xiàn)新疆一帶，比張騫早了一千多年。在古絲綢之路開通之前，就有一條以新疆和田為中心的玉石之路，這條路西達非洲、東達南美洲，歷史可以追溯至4000年以上。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在那么廣闊的地理空間里，人們怎么知道要去何方、去做什么？答案只有一個：他們對這片廣闊的大陸是了解的、是曾發(fā)現(xiàn)過的。

　　這種發(fā)現(xiàn)當然是發(fā)端于利益的驅(qū)動——為了生存而進行的遷徙和為了富裕而進行的商業(yè)活動。

　　亞洲大陸的腹地，是干旱半干旱地區(qū)，走出人類賴以生存的小片綠洲，便是廣闊無垠的戈壁、大沙漠和荒山禿嶺。在這樣的地方跋涉，缺少草料、長時間斷水，背負著上百公斤的物品在流沙和碎石上行走幾個月，馬就顯得太嬌氣了，而木軸的大車又無路可走，只有駱駝才能勝任。有駱駝隊就得有役使它們的人——駝工，就是西北人稱之為“駱駝客”的那些人。

　　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歐羅巴人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是靠著大帆船來實現(xiàn)的，而亞洲大陸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卻是駱駝客們用雙腳來實現(xiàn)的。

二

　　在西域的地面上有三個文化板塊：草原游牧文化、綠洲農(nóng)耕文化、屯墾農(nóng)工商文化。在這三種文化中穿梭，起著物質(zhì)交流與文化交流使者作用的就是駱駝客們。這是一個近乎常識性的表述。那么，駱駝客們究竟做了些什么、為沿途留下了一些什么呢？
　　東天山的末端分出了一道東西西北向的小支脈，叫做莫欽烏拉山。古絲綢之路的北大道進入新疆一段，就是沿著莫欽烏拉山北麓而西的。古時候沒有公路，絕大部分地方連政府興建的“官道”都沒有，駱駝客們只能朝著一個大致的方向，繞過難以逾越的高山溝壑，但又要繞開沒有水源并且容易迷路的戈壁大漠，便選擇了沿山麓而行。沿山麓而行一是不容易迷路，二是山巒上隔不遠總會有一道山溝，山溝大都是被水沖刷出來的，因而可能會有水源。山上的冰川和積雪融化后滲入地下，往往又在距山不遠的草原或戈壁上通過泉眼涌出了地面，因此傍山的地方會找到泉水。在廣袤的荒原上行走，水就是生命。所以古道的走向總是逐水源而布，把荒原上的泉眼連成一條線，這就是從前的大道。

　　古時候的北大道都經(jīng)過了些什么地方，我是說不準確的。但是從清代一直到20世紀30年代的北大道的走向，現(xiàn)仍活著的駱駝客們還記得。天津和北京為起點，經(jīng)過山西大同、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歸化城），往西偏北進入現(xiàn)外蒙境內(nèi)，沿戈壁阿爾泰山南麓西行，進入新疆伊吾縣內(nèi)，經(jīng)過下馬崖、淖毛湖進入巴里坤縣境，經(jīng)岔合泉到三塘湖，折向南到巴里坤城。清乾隆末年以后，古城（今奇臺縣城）成為新疆北部的陸路碼頭，有些駝隊便從三塘湖直往西，穿過240里戈壁去往古城。

　　20世紀20年代以后，外蒙鬧起了獨立，常有武裝騎匪搶劫駝隊，迫使駝隊往南取道甘肅省轄區(qū)，再進入巴里坤草原。20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新疆修通了通過星星峽進入甘肅省界的公路，開始有汽車從那條公路上開進新疆，經(jīng)過哈密、吐魯番到烏魯木齊，有些駝隊也改走公路線了。但是還有大批的駝隊仍然行走在傳統(tǒng)路線上，沿著莫欽烏拉山北麓到三塘湖，再拐向巴里坤。

　　巴里坤自漢代以來，這里一直是中央政權(quán)經(jīng)營西域的重地，隨著駐軍、屯墾和絲綢之路北大道的通暢，這里的漢族居民居多，漢文化發(fā)達，是體現(xiàn)新疆本土漢文化的橋頭堡。

三

　　在青色大戈壁和黛色山巒中七拐八彎，突然眼前撲來一片綠色，就如做夢一般，進入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綠洲，這就是三塘湖。相傳過去這里有三個大泉眼形成的水塘，就有了“三塘湖”這個地名。三塘湖現(xiàn)在是巴里坤縣的一個鄉(xiāng)，由上湖村、中湖村、下湖村和岔合泉村組成。

　　中湖村是三塘湖鄉(xiāng)所在地，100來戶、600多人口。在中湖村的北面山岡上，有一座唐代的烽火臺，這座烽火臺至清代仍在使用。按清時定例，一座烽火臺的值勤兵卒為5到15人。這座烽火臺的駐軍人數(shù)大約在十人以上。當時幾乎所有的烽火臺值守官兵都要在距臺不遠的地方造屋而居、屯田謀生。平日里一兩個人在臺上放哨，其他人就去種地放牛。因為三塘湖泉水充足、土地肥沃，當局為了把這里經(jīng)營成一個前哨基地，便于乾隆末年，從內(nèi)地發(fā)配來4戶充軍的犯人為守臺官兵當農(nóng)奴，專司屯墾勞務(wù)。按當時的制度，充軍新疆的犯人可以帶家眷，這4戶充軍犯人就在這里扎下了根，發(fā)展成了今日的三塘湖鄉(xiāng)。4戶犯人分別姓呂、姚、秦、鄭，也就是現(xiàn)今三塘湖鄉(xiāng)的四大姓的由來。這四姓有的來自甘肅，有的來自湖北，呂姓后人說他們的老家是山東呂梁。

　　有漢人的地方，神鬼傳說就隨著傳統(tǒng)漢文化一起來了。據(jù)中湖村80歲的農(nóng)民呂樹芝說，古時候在烽火臺山下曾有一個供守臺官兵駐扎的院落，待他記事的時候這個院落便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村里常有人說起那個廢墟里經(jīng)常鬧鬼。呂樹芝本人就曾4次見到過不可思議的景象，而每次都是在大白天。他說，在正中午的時候，他從那片廢墟前經(jīng)過，看到山頂上的烽火臺前有一位騎著白馬的古代將軍，在以手遮陽向遠方了望，然后催動戰(zhàn)馬飄下山丘，隱入廢墟之中不見了。說話人言之確鑿，我只能理解為古時戍邊將士忠魂不死。這是一個典型的漢族神鬼故事，因為草原游牧民族以及信仰伊斯蘭教的綠洲農(nóng)耕民族的神鬼概念，與此大相徑庭。

　　三塘湖既然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自然也就成了駱駝客們休整的大站。雖然駱駝客們上路的時候帶足了食物和用品，但在荒無人煙的戈壁大漠中跋涉數(shù)月，到了膽小怕事、謙恭質(zhì)樸的綠洲居民中，還是像見了親人一般高興。他們會用隨身攜帶的小物件與村民們換一些零食，駝隊里也會從當?shù)匮a充一些新鮮肉食、雞蛋，吃慣了蔬菜的漢人還會用銅錢或小用品換一些三塘湖居民自家地里種的韭菜、蘿卜什么的，為駝工們改善一下伙食。三塘湖的居民們雖然隱居在戈壁大漠深處，但他們并不懼怕駝隊，因為他們知道駝客與他們一樣，都是在蒼茫大地之間討生活的勤苦人。

　　駱駝客們畢竟是些走南闖北、經(jīng)多見廣的人，遠離家鄉(xiāng)和妻子兒女，一路上惟有唱唱小曲、喝兩口老酒來打發(fā)孤獨。與村民們在一起，拉拉家常，也會放開喉嚨唱起小曲來。至今遺落在三塘湖的一首小曲叫《拉駱駝》：

　　拉駱駝上了工才把那啼一聲
　　別父母撇妻子又白浪啼二聲
　　我家回回不了有了個二浪黃……
　　這首小曲是用山西小調(diào)唱的，是山西的駝隊留在當?shù)氐鸟効透枨?span style='DISPLAY:none'>[旅游聯(lián)盟2023/3/19提供：旅游資源大全，免費旅游交易平臺，旅游社區(qū)，旅游軟件，www.sportsemperor.com]
　　還有一首駝客帶來的歌曲叫《賣菜》：
　　菜擔擔挑著出了門，
　　一頭挑著羊角蔥，
　　一頭挑著青菜青，
　　賣菜度光陰。
　　我擔擔挑上市上轉(zhuǎn)，
　　王家的小姐街上站，
　　我給你給個羊角蔥，
　　你給我一個擦汗手……
　　這也是一首用山西小調(diào)唱的歌曲，歌中充滿了對傳統(tǒng)農(nóng)耕生活的無限眷戀。

四

　　三塘湖東邊30公里處有個現(xiàn)在叫“冬窩子”的地方，是一塊由泉水滋潤出的低洼草場。所謂“冬窩子”，是哈薩克族牧民過冬的草場。哈薩克族是在公元1883年以后從西北方向的阿勒泰地區(qū)遷徙入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境內(nèi)的，在此之前，這個冬窩子就是駝隊的一個站點。冬窩子北部的山巒最高處，聳立著一座唐代的烽火臺，說明這里自古時起就在中央軍的保護之下。現(xiàn)在冬窩子是幾戶哈薩克族牧民的冬季住所，土房雖是現(xiàn)代所建，但除了窗子上的玻璃以外，形狀與過去的驛站別無二致。在土屋的四周生長著茂密的芨芨草，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曾作過一首著名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詩的開頭寫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據(jù)已故新疆著名歷史學(xué)家、新疆大學(xué)歷史學(xué)教授蘇北�？甲C，詩中的“白草”即為芨芨草。

　　離冬窩子?xùn)|行約20公里叫 “高泉”，這是一個只有在西部大地上才能見到的奇景。就在平坦的礫石戈壁上，突兀地冒出了一個平緩的圓丘，在圓丘的頂上，一泓清泉映著藍天。高泉這個地名顯然是駱駝客們起的，如果是出自落魄文人或者戍邊文武官員之口，則會有文采或寓意，而不是這么直白。這里是駱駝客們過夜的地方，可以想象當年每到傍晚，高泉之下的戈壁上就會臥下一群駱駝，在駝架之間，冒起一縷縷炊煙，駱駝客們聚在清泉周圍，打水燒茶、洗去滿頭滿臉的沙塵，或者坐在泉水邊，談起自己的老婆孩子、唱起小曲。而那些靠這個神泉維持生存的野生動物們，則躲在遠處的梭梭柴里，等待深夜駱駝客們睡熟以后再來飲水。
　　那時候西下的駱駝客，大部分是一些山西北部的農(nóng)民，當?shù)卮髴艚拥揭慌唵�，便召集本族本院的青壯年子弟組成駱駝隊。駝隊中的首領(lǐng)叫掌柜的，隨隊的有賬房先生，十五峰上下的駱駝為一 “鏈子”，由一個“伙計”負責，三鏈子駱駝配一名負責做飯的“大師傅”。一個駝隊通常為三到五鏈子駱駝。駝隊開拔以后，留在當?shù)氐拇笳乒竦呢撠煱疡劰兊募揖旃B(yǎng)起來，駝工們留在家中的農(nóng)田，也有大掌柜的雇人耕種，但收獲仍歸駝工。為了駝隊的安全，掌柜的很少雇用游民做駝工。

　　以前的駝隊，一般一天行進20公里上下，很難超過40公里。下午趕到一個有泉水的地方，趁著天色未晚，廚師忙著埋鍋做飯，伙計們趕快卸下駝架，天氣不好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搭起帳篷，人畜好好地休息一夜，第二天還有一整天的路要走。駱駝是馱貨物的，人是舍不得騎駱駝的。駝隊掌柜的如果年齡大了，才會有一頭驢供他代步，如果是個年輕的掌柜，則要跟伙計們一樣，用雙腿在亞洲干旱的大地上不停地行走。

　　三塘湖盆地是有名的風區(qū)，八級大風每年有二百多天。冬天這里常常是零下30—40攝氏度的嚴寒，駱駝客們穿著棉襖，外面套著那種叫做“皮褂子”的光面羊皮大衣，棉褲外套著羊皮做的“吾兒褲”，腳上穿著厚厚的氈靴，但仍難以抵擋風寒。夏天地表溫度常常達到70攝氏度，沙石中可以烤熟雞蛋。駱駝客們的艱辛是現(xiàn)在的都市人難以承受的。

　　他們是一個戰(zhàn)斗力很強的集體，他們用趕駱駝的棍子對付餓極了的狼群，在土匪或者地痞人數(shù)少的時候，他們以一當十英勇搏斗，以求得生存；他們都是本鄉(xiāng)本土、本族本院的親人，相互都負有救助的責任。真正的駱駝客都是些膽小怕事、溫良謙讓的農(nóng)民，他們運送貨物并要力保貨物的安全；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有土地和祖屋，懂得命最值錢，從不好兇斗狠。他們從不攜帶武器，因為武器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那種英勇剽悍、武藝高強、過關(guān)斬將的駝隊騎士，只是影視劇里的形象。

　　從高泉再往東行十多公里，就是岔合泉。岔合泉原是蒙語“察合泉吉”的轉(zhuǎn)音，原意為“白色的亂山子”。可是這里的山巒并不白，只是在山巒之下的礫石上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沙土。這里泉水豐盈，滋潤出一片小綠洲。在綠洲北方的山巒上有一座唐代的烽火臺，而綠洲中肯定是古代守臺官兵們屯田戍邊的地方。在東北方山巒起伏的地方，遙見有一條白土的大道從東方伸來，這就是舊時駱駝客們走過的路。而泉水滋潤出的這片小綠洲，就是駱駝吃草、休息、駱駝客們休整的地方。

　　清代乾隆年之后，從三塘湖分遣來幾戶人家，在這里開墾荒地，漸漸地發(fā)展成一個小村子。20世紀30年代，中國內(nèi)亂，新疆更是無力養(yǎng)兵，此地已沒有官兵或警察駐扎。從北方過來的騎匪侵入岔合泉，沒被殺死的岔合泉人丟下老人，背著孩子，向80公里以外的巴里坤城逃命而去。此后20多年的時間里這里成為一片鬼宅密布的恐怖荒原。直到20世紀40年代末，才有老岔合泉人陸續(xù)遷回故地。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政府組織了大規(guī)模的開發(fā)，移來了一批農(nóng)民和下放干部，20世紀60年代初又接納了一批內(nèi)地來的饑民，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一個百來戶人口的村子。因為過于偏僻，這里至今只有一條路況很差的簡易沙石公路，也不通電話。但這里有一個級別和規(guī)模都不低的邊防派出所，通過衛(wèi)星電話與巴里坤聯(lián)系。

五

　　來到三塘湖的駝隊，有一大半要拐向南方，向巴里坤城而去。這些駝隊有的是從內(nèi)地來的山西駝隊，有的是巴里坤本地東上返回的駝隊。清乾隆末年時，巴里坤城匯集的駱駝有兩萬多峰，足可見當時駱駝經(jīng)濟的繁榮。

　　現(xiàn)今的巴里坤城是以清代雍正年間的軍城為基礎(chǔ)發(fā)展起來的。在雍正帝平定準噶爾之亂的戰(zhàn)爭中，寧遠大將軍威信公岳鐘琪率二萬五千六百兵進駐巴里坤，與準噶爾王噶爾丹策零大戰(zhàn)于巴里坤盆地，岳鐘琪大獲全勝，為了西域的長治久安，清軍決定在巴里坤盆地修建一座永久性的軍城。岳鐘琪親自選址，率兵卒在當?shù)孛癖姷呐浜舷聤^力筑城。城的東、西、南三面很快就筑好了，唯有北面地臨沼澤，城墻前一天建起來，第二天早上卻又成了平地。為此岳大將軍十分焦急，一天中午在大帳中為筑城事憂慮的時候，突然見到一個騎著白馬、身披白色斗篷的老將軍對他說：“孩兒，只要你順著我的馬韁繩印筑城，城就可以筑好。”岳大將軍一激靈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但他堅信是他的先祖岳飛神靈前來助力，便馬上來到城北，果然發(fā)現(xiàn)地上留有一道馬韁繩拖出來的印記。岳大將軍立即下令全體軍民按此印記筑城墻，城墻果然很快建好，雖不規(guī)則卻堅固無摧。

　　萬駝之城里來自四面八方的駱駝客們帶來了四面八方的消息，使這個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看來顯得十分偏僻的小城信息靈通，20世紀30年代前后到新疆傳教的法國傳教士蜜德蕊·凱伯和法蘭西絲卡·法蘭屈形容巴里坤是“戈壁的耳朵”。

　　巴里坤也是天山以南來的維吾爾族駱駝客們轉(zhuǎn)運貨物的地方，也就成了民族文化交流的地方。我曾在和田聽一位維吾爾族民間藝人用蹩腳的漢語唱道：

　　哪里來的駱駝客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駱駝上面裝的啥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花椒胡椒姜皮子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磚茶花布香胰子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有錢的老爺炕上坐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沒錢的小伙地下坐呀
　　薩里瑪哈依呀嘿……

　　當時我曾問他：“你知道歌詞的意思嗎？他說不知道，這首歌是他小時候從拉駱駝的人那兒聽來的。能與漢族駱駝客親密接觸的地方，有奇臺、烏魯木齊，然而最原汁原味的駝客歌曲應(yīng)當是出自巴里坤城。哈密維吾爾族的《哈密木卡姆》中就有這首歌。

　　已在巴里坤定居了的人組織起來，捐資修建了一個大院子，作為同鄉(xiāng)互相接濟、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場所；初來乍到的內(nèi)地人，即使已經(jīng)窮得身無分文，只要找到自己的同鄉(xiāng)會館，會館里會管吃管住，同鄉(xiāng)們還會有不斷的資助。巴里坤的同鄉(xiāng)會館最多時有60多個。

　　各地的同鄉(xiāng)會館同時也是原籍文化的載體。巴里坤的每個會館都建有一座廟，廟里供奉著各自最崇拜的神。山西會館里有關(guān)帝廟，供奉著令山西人驕傲的關(guān)羽。甘州會館里有座仙姑廟。廟里供的仙姑姓何，但不是八仙傳說里的“何仙姑”，而是一位民間女子。據(jù)說這位“何仙姑”原本是張掖地區(qū)的一位農(nóng)家姑娘，美麗而善良，出嫁以后孝敬瞎眼婆婆。一次瞎眼婆婆出外游玩，迷路不歸，“何仙姑”便出門去找婆婆。為了防止她也迷路，她便左手拿一團毛線，邊走邊散，留下路標。但是毛線散完了還沒有找到瞎眼婆婆，她便用剪刀剖開自己的肚腹，抽出腸子來捆在毛線頭上，繼續(xù)尋找，直到腸子扯盡，終于找到了瞎眼婆婆。當?shù)厝税?ldquo;何仙姑”視為孝義的榜樣，奉為神仙，建廟膜拜。這種仙姑廟在中國共兩座，另一座在仙姑的故鄉(xiāng)張掖，稱“香姑廟”。1800年，張掖籍的駱駝客和駝商們集資在巴里坤建起了這座仙姑廟，雖稱廟里供的是“何仙姑”，但與張掖廟中供的卻是同一位仙姑，都是一位美麗端莊的年輕女子，左手舉一團毛線。巴里坤的仙姑廟與張掖的香姑廟是一個版本兩地印刷，因為無論是“仙”還是“香”，在甘州人的發(fā)音里是一樣的。可以說，這位仙姑就是甘州版的媽祖。巴里坤仙姑廟里原有一幅手舉毛線團的仙姑畫像，但毀于 “文化大革命”。在后來恢復(fù)的時候，畫師沒有理解仙姑的原本身份，結(jié)果畫成了一幅端坐蓮臺上的菩薩，已非原來仙姑的形象。

　　仙姑廟是一座道觀，宣揚的卻是儒家的忠孝仁義。儒家是迎合中原農(nóng)民利益的學(xué)說，這種文化通過駱駝客傳到了塞外的巴里坤大草原。

　　從內(nèi)地來到巴里坤的駱駝客們還把這樣一首用陜西眉戶調(diào)唱的《十勸人心》留在了巴里坤的民間：

　　一勸人心皇上家聽，
　　皇上家活人起也要用心。
　　我欠不下糧不怕官，
　　我孝順了父母不怕天……
　　三勸人心弟兄們聽，
　　弟兄們活人起還要用心。
　　莊活天地老大應(yīng)，
　　買賣常做老二應(yīng)。
　　單丟老三年紀最輕，
　　送到學(xué)堂讀五經(jīng)……
　　五勸人心姑娘家聽，
　　姑娘們活人起還要用心。
　　針線茶飯齊學(xué)會，
　　到了婆家不受罪。
　　針線茶飯都不會，
　　到了婆家受了罪。
　　打的你身子傷娘的臉，
　　祖孫三輩都不得安然……

　　滿口的中原農(nóng)耕文化腔調(diào)，響徹巴里坤這片塞外大地。隨著清代中期對天山北坡的大開發(fā)，這種腔調(diào)又從巴里坤西進到古城（今奇臺縣）、伊犁、迪化（今烏魯木齊）。中原農(nóng)耕文化的西漫，由此可見一斑。

　　在巴里坤的石人子鄉(xiāng)，有一座石人廟，廟里供的是中原所沒有的一座神像，當?shù)孛耖g稱為“平安符”，實為一尊草原石人。

　　相傳當年岳鐘琪將軍率大軍進駐巴里坤大草原的時候，天寬地闊、高山險峻，大軍常常迷路，行進十分艱難。這時，隊伍前面出現(xiàn)一個面目不清、看不清如何行走的人趕來指路，把大軍引向正途，最終打了大勝仗。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岳鐘琪將軍終于在現(xiàn)在的石人子鄉(xiāng)找到了給大軍帶路的人，原來是草原上豎立著的一尊石人。岳大將軍下令在此建廟，以謝石人顯靈護佑大軍奪勝之恩。從此這座廟香火不斷。過了若干年，一列大車隊路過石人廟，車夫們夜宿廟中以避風寒。一個趕車人睡夢中夢見石人向他要水喝，趕車人醒后立即摸起身邊的葫蘆往石人頭上倒去。沒成想他睡意未盡，錯把抹大車軸的油葫蘆當成了水葫蘆，給石人澆了一頭黑油。他倒頭又睡去，又夢到石人對他說：你是個好心人，我會保佑你的。

　　第二天車隊照舊開行，結(jié)果一路上別人的大車不是斷了軸就是折了轅，要不就是拉車的馬受了驚，只有那個趕車人一路平安，他比別人掙到了更多的銅錢。

　　趕車人的故事傳開以后，人們?yōu)榱饲笕∑桨布�，時不時地到石人廟里去往石人頭上、臉上抹點黑油，把一尊好端端的石人弄成了全世界最臟的神像。但據(jù)說石人對此并不計較，他具有西部草原民族的豪爽豁達性格，仍是有求必應(yīng)。直到“文化大革命”之前，石人廟里仍是香火不斷，時常有人義無反顧地往石人的頭臉上抹黑油，石人也就成了當?shù)孛耖g崇拜的神，被冠以平安符的稱號（其實應(yīng)是 “平安佛”，因當?shù)厝烁拭C口音重，把“佛”念成了“符”）。

　　在西域廣大的草原地區(qū)，到處都有石人豎立。草原石人是古時游牧民族用以標記重大事件的碑記性質(zhì)的紀念物，并沒有把這些石人當作神靈，而到了巴里坤漢人那里卻成了神。漢民族是一個沒有宗教信仰傳統(tǒng)的民族，為了解決靈魂和精神寄托問題，便到處造神造鬼以嚇唬自己，結(jié)果把神造到了草原石人頭上了。這可以看作是中原漢文化在新疆的本土化的典型例子，中原文化內(nèi)核通過西域形式加以外化。相反，巴里坤漢人的生活中也融合了不少新疆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習俗，比如，過年過節(jié)，巴里坤的漢人把煮好的各種肉食盛在一個大茶盤里端上餐桌，每人面前放一把小刀由客人們自己割肉吃。這本來是維吾爾族、蒙古族、哈薩克族等新疆少數(shù)民族的習俗，卻成了巴里坤漢人的習俗。

六

　　再回到三塘湖。

　　據(jù)說在中湖村的東頭，曾有一座山西駱駝客們修建的廟，叫做泉神廟。里面供奉著佛教中的觀音菩薩、諸金剛羅漢，儒教中的至上文君孔夫子，道教中的老子和東方神君，天庭神話中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和太上老君，地府鬼話中的閻羅天子與牛頭馬面，還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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